岁月长
和“最好的几年”相对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//1
上海世锦赛的时候，我对他是满怀着战胜和碾压的强烈心态的。出于一个更为简单的道理就是——广州亚运我告白了，他理所当然的拒绝了，并且为此感到愤怒。也许是愤怒被我吻了嘴唇，毕竟大多数正常男人对此种行为应当是极其厌恶的; 也许是愤怒我突然的告白和莽撞的感情——谁知道呢，反正我是被拒绝了，毫不留情、全无余地的那种。
所以出于一个男人(后来他纠正我是少年)荒谬的自尊心，我的心里只盛得下“打败他”这个念头了。好似在竞技场上收服了他，便也能在爱情里将他一举拿下，收为恋人。
我训练极其刻苦，那个时候我二十岁，坦诚的有点愚蠢。记者问我，我就说，朴泰桓是我偶像，我要打败他。
后来我在报纸上看见他说对于孙杨，并不关心。再想到后来在华亭酒店，在他的房间里，他炽热的腹肌和滚烫的嘴唇，这种面冷心热的反差让我身体某个地方的反应更为强烈。
是的，2011年的上海，我在华亭酒店5028，和他吻的难舍难分。平日里冷淡的几乎禁欲的他，衣衫半解，面色薰红，满眼都是未能纾解的情欲。
//2
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。教练会震惊，父母会难过，泳队的其他人，会在背后戳我脊梁骨。
我不怕闲言碎语，我怕闲言碎语伤害我爱的人。
当冬天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，朴泰桓来训练场地找我。而我知道，这次见面，会是一场告别。至于多久，也许一年，也许一生。
谁都没有错。他磕磕绊绊的说完那几句叫人难过的话，便低下了头，不再出声。
我知道的，他也很难过。但是我没有办法保护他。训练场地人来人往，我们躲在休息室侧边的角落，我甚至都不敢给他一个拥抱。
他眼眶挺红，软软的叫了一声孙杨……那就这样吧，我走了。
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北京茫茫的大雪中，他戴的蓝色绒线帽顶缀着的小球摇摇晃晃的摆出了我的视线。异乡的人啊，你要回家去了，怎可把我落在这里？
那一年的北京，雪下得异常的大。
//3
我有女朋友了。
伦敦是我梦开始的地方。哪怕这座城市炎热、混乱，还有食不下咽的营养餐，只要它关于奥林匹克的记忆还在，我就永远无法讨厌它。
去往伦敦的班机上我遇见了她，更巧回程的班机也是她做乘务。自然而然的留了联系方式，水到渠成的牵手，恋爱。
全国都不看好这段感情。爸妈也是。我不知道在抵抗什么，也许是未能留住上一个爱人的无力和悲怆，为了证明我有可以保护爱人的力量，我坚决的要和世界对着干。现在想来确实是被冲昏了头脑的小孩子，被风一吹就要去追逐云彩，却不问自己是否爱？
我只是想让全世界知道，我是个男人。我要保护，我的恋人。
可惜没能保护住的那一个，是我爱和责任最开始的起源。他被我留在了那年寒冬的北京城里，怀想着自己的灿烂和爱人的柔软，再努力撑起自己，去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。
我觉得可悲。我和怀里的女孩甜蜜亲吻的时候，他在哪个望不到头的泳池里？是否还记得当年华亭里的那个气息不稳、毫无章法的吻？
是否还记得我这个人，作为他曾经秘密的爱人。
我望着女孩滚着一圈花边的草编帽，忽地想起了那个沾着雪的、圆溜溜的毛线球。
//4
他恋爱了。
我看到几张模糊不清的图片，娇小漂亮的女孩站在他身边，两个人的眼神像是热恋中羞怯的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。
我啪的一下慌乱的合上平板。心里一下走了很多崎岖的路。
新闻报道很可能是扯的。我对自己说。对方是韩国为数不多排名靠前的运动选手，和他一起上过节目，传绯闻不奇怪。
并没有什么的。
…就算有的话，谈恋爱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不是吗？在我看到这个消息前我的女朋友还隔着太平洋给我发了短信。
然后又想起来，我没有回复。被突然蹦出的、与我无关的花边新闻乱了心神，这不是一个职业运动员该有的素养。
呸，和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女运动员谈恋爱就是良好素养了？女孩子着实娇俏，男人都有保护欲的不是吗？
我的保护欲本想给你，此刻却在抱紧一个女孩单薄的肩膀。你流畅的肌肉线条真是好看，我却再也无法顺着你肩背抚摸下来，感受你的温度和被情欲激起的战栗着的皮肤。
放回两尾误入寒流的鱼。从此归入渺渺众生的大海，一呼一吸，都是平凡海藻的盐。却永远怀念，寒冷冰川下偷吻对方尝到的那一口甜。
//5
从前我情商时常下线。太蠢和幼稚，所以被人引导，被人骗。
那个广告播出去，后来我才知道有多伤人。
也许他在给肩膀做理疗，在打电话联系游泳馆。深夜走在回家的路上疲惫的考虑要不要退役，模糊的影子遮住了街景。万民齐呼的场合，拿不到最闪耀的那个颜色。
我知道他心理强大。但总会忍不住想，他会不会委屈？？且不说委屈世界待他太过严苛——他会不会委屈，曾经浓情蜜意舔吻他湿润眼睛的那个人，为什么也要站在了对面？
我不是的。我生怕他这样想。你身后是万丈悬崖，我伸手，不是要推你下去。
我想拉住你，牵牵你的手。哪怕拉不住，就一起坠落吧。
//6
重修旧好，是多么难得的美妙。
我给他送蛋糕，一是道歉，二是呈现，三是——我就想为他过一次生日。
为我的鲁莽行为道歉。想呈现的是你的价值。爱的，是你这个人。对此你深知，并且不需我多言语。我享受这种不用说出口的暧昧的涌动，浑身的血液微微滚烫，被你漫不经心掠过的一个眼神激的沸腾，却说不出话来。
作佳话，广流传，我根本不甚在意。我当如此世故又纯粹，2014年潮湿的夏夜，我只想记住你情怯又渴望的眼睛。在我波澜起伏的长河里，你斟酌着用词的眼神，你小心翼翼表达的友好，让我喉头发紧，一腔冷泪和后悔。
我在这五十米的长度中挣扎了这么久，被索要努力、金牌与记录。即便本心使然，在某个难以坚持的秋天的下午，却是真的想卸下所有见鬼的责任和负担，跟你一起去超市细心地挑选小番茄和水蜜桃，比较不同品牌的酸奶，你付完款，我拎着沉重的采购袋，回家。
事实上不需如此。夏夜潮湿，你对我一笑，我也跟着笑了。
//7
人间有大爱而无声。
他在闪光灯下流泪，上一次他这样红肿的眼眶，是在那场北京的大雪里。但当时他绝没这样狼狈——漫天雪花落在他身上，睫毛抖落残雪变得湿润，他是一个来告别的旅人，残忍又无辜。
我想常人最怕见到仰慕的人狼狈的样子。你害怕所有崇拜、仰视变得站不住脚，虚荣和逃避让你远离，心疼和不甘又逼你回头。而我看他仰起头来不让眼泪流下来，只觉得心脏麻木。
我的心脏一直都不好。
我不知道谁能陪他走下去呢？谁又能陪我走下去？看似我们被鲜花荣誉围绕，举国上下同为你欢呼。但经历过后我明白——他们会以同样的速度将你遗忘。当你在役并带回了他们想要的东西，你是英雄，和当年全国为之疯狂的姚明刘翔一样;当你再也没有这个价值的时候，你就是历史书。隔一段时间被拿出来回顾一次，所隔之年随岁月积累而递增，只到死亡，你会迎来一次回顾的巅峰，最后迎来永远的沉寂。
而历史书上并不会写，朴泰桓给孙杨擦了眼泪。孙杨在颁奖台上搂紧了朴泰桓。
岁月长，衣裳薄。敢问你，可陪我？
//9
我为他举办了一场婚礼。可怜的新郎毫不知情的交了礼金，站在花海十米外注视我的婚礼。
他一定，一定很难过。我早就知道，我们是对方将要溺毙的瞬间抓住的水草。弯弯绕绕缠在手腕，不小心就系紧了脉搏。
我穿过人群、花海和嘈杂向他走去。
评论(18)